编者按:本文系专栏作者投稿,来源银杏财经,作者江月。
说起“流水线工人”,你脑中浮现出的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70后的英淑说,在她们那个年代,流水线工人是个非常有前途的工作。农民只能勉强吃饱饭,家里孩子多的连饭都吃不上。除非家里有工人,伙食才能开好点。
英淑羡慕的工人,是80年代国营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人。那个独特的时代,谁家有工人,谁就有吹嘘的资本,那可是要被全村人羡慕的。
90年代市场经济的风吹散了工人的神话,下岗工人落了一地,衬得天阴沉沉的。工人不再是香饽饽,全民追捧流水线工人的时代迅速落下帷幕。
步入千禧年的流水线工人,在当代语境中,常被认为是底层劳动人民的代名词,它常与麻木、剥削、血汗、昏暗、无奈等一系列负面词汇一同出现。
记者采访了几位做过流水线工作的工人,他们有的是学生,有的是长期临时工,都是出于赚钱的目的做这份工作。有人工作一个月赚了2000多,有人去了第二天就受不了,丢下行李直接回家。
偌大的厂房里,有的刚刚上了夜班,眼底尽是憔悴;有的刚刚轮到早班,一言不发的坐在工位上,看不出表情。
加班、放弃娱乐生活、麻木、乏味。看着这些本应是描述流水线工人的词语,却莫名让人想到了同样以命换钱的互联网大厂。
同样的流水线作业,各部门互不干扰。厂里的员工各司其职,每天的生活只有工作。高薪加班、一遍又一遍修改甲方要的企划案,乏味又单调。
最近,富士康与谷歌云端团队开展了合作,制作了生产线自动侦测系统。这意味着曾经需要人工检测的工作如今可以被机器代替,流水线工人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
流水线工人会消失吗?上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主角还是纸媒。但事实证明,纸媒没有消失,只是换了承载媒介,将纸换成了互联网。
流水线工人也是同样。他哪里消失了呢?只是腾挪了个地方,从工厂搬到了大厂。
记者采访了不同时代的亲历者,渴望从他们的叙述中看到流水线工人这一群体的集体搬迁。
英淑今年48岁,八几年工人热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英淑没读过书,农民户口,家里七个兄弟姐妹,她排名老幺。从小,英淑就特别羡慕同村的小林,能在市里的南峰机械厂工作。
英淑小时候家里条件拮据,一直到95年迁走都没能去南峰机械厂看看,这事儿一直是她心底的遗憾。
(图为汉中南峰机械厂旧址)
“听说那里特别安逸。工人每个月能拿定量工资,不用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厂里还给分配职工宿舍,家属楼。那时候整个县才只有一家影剧院,南峰机械厂一个厂就有。还有广播站、学校、邮局、澡堂子,什么都有,齐全的很呢。”
力勇就是英淑羡慕的那类人。1968年,力勇的父亲从河北支援宁夏,进入宁夏配件厂成了一名流水线工人。
儿时的力勇是同街很多孩子羡慕的对象,父亲有稳定的工作,在物质层面虽算不上充盈但是也算不错。
1988年,父亲到了退休年纪,将岗位传给了家里最大的孩子,也就是力勇的大姐。
一年之后,力勇也进了配件厂,跟大姐一起做工。配件厂里机器轰隆隆的响,每人一个工位,大家机械的重复着自己的工作,互不干扰。
邻里街坊都夸赞力勇家能干,家里能有两个职工进厂,这可是大出息。但实际上,只有里面的人才知道他们的艰辛。
“那时候轮的三班倒,每周能休息一天。厂里有职工宿舍,但其实也不怎么睡得着。上了夜班可能刚睡下,上早班的就起来了,外面又是乱哄哄的一片。每天都很累。”
虽然累,力勇也坚持下来了,做的很不错,家里的小日子也越来越红火。
1992年,市场经济的风吹倒了全国一大半国营工厂,从东北到西北,宁夏配件厂也没能幸免。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年,大姐和力勇被厂里遣散,一下子成了无业游民。
这一年,打碎了力勇过去二十几年所有的平静,安逸的日子过去了,维持了几十年的宁静被一声惊雷打破,暴风雨,就要来了。
失业后的力勇做过很多尝试。开餐馆、打零工,当货车司机等等什么都干过。力勇的心态很好,很快就从失业的颓废中走了出来,毕竟虽然铁饭碗没了,但一家人总得要吃饭。后面靠着做些小生意家里的小日子倒也过得不赖。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东山再起的勇气。力勇只在厂里呆了不到三年,对铁饭碗的依赖还不深,但对于那些大半辈子都呆在工厂里的老工人来说,下岗的性质就严重多了。
知乎有这样一个故事。主角是答主的二舅,下岗之后,他二舅领了遣散费、卖了宿舍换酒喝,后来在城里混不下去,又去了辽宁农村,时不时的向亲戚要钱度日。
东北地区工厂数量多,遭遇下岗潮的工人也多。1996年,辽宁省下岗工人达到了117.9万,是全国下岗工人数量最多的省份。
90年代的辽宁,工厂成批破产,工人四处流落。有人工作一辈子,拿遣散费治了心脏病就花得精光;还有的因为失业后吃不上饭,儿子偷了邻居一块猪肉,父亲面目无光,当晚就在饺子里下毒,一家三口中毒身亡。
颓废、黑暗、动乱,构成了下岗潮的90年代。
辽宁街头,工厂的浓烟还没消散。倒闭了的工厂外围有很多废弃电缆,下岗工人时常在外溜达,将电缆焚烧后贩卖养家。工人成了拾荒者,再也没人羡慕曾经的工人身份。
天灰蒙蒙的,浓烟迭起,东风萧瑟。曾在工厂里的工人站在工厂外围,工厂外的旁观者看着落寞的工人群体,心里也怪不是滋味。
“95年南峰机械厂迁到河南去,小林也失业回家了。我们县里林厂、粮食局的员工也裁了不少。之前跟她爸关系很好的小元就在那几年失业了。”当被问到对工人下岗潮的看法时,英淑如是说。
“我还是想让我们家孩子考公,吃国家饭。女孩子嘛,挣不挣钱都是次要的,大城市不好呆,物价贵房价也贵。我就希望我们姑娘回来,就在我边上,也能帮衬着点。”
英淑是70、80后的缩影,一板一眼的生活,什么望不望的到头都是后话,稳定才是王道。
在知乎里有这样一个问题:“35岁考上公务员是种什么样的体验?”浏览次数达到249万,收纳了150个回答。
一位名为“孙悟净”的网友分享了他姐姐的故事。
姐姐考公务员那年34岁,这次考试是她最后一次踏入事业单位的机会。一年辛苦,面试笔试全过,在35岁生日那天穿上制服成了一名司法系统的公务员。
“考公热”一烧就烧了几十年,不止80后,90后也是同样。
《2020应届毕业生春招求职报告》显示,“考公务员”是2020届毕业生最热门的选择,占了38.73%。
番爷就是这38.73%之一。为了备考公务员,番爷特地在学校周边租了个小单间供学习所用。夏天的绵阳很热,房子里没有空调,番爷实在受不住了就回学校图书馆凉快凉快,等晚上再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不想漂泊。也想过留在成都工作,被房价和房租劝退。考了老家那边的公务员,生活了22年,总归更熟悉些。”
19年毕业的小夭当年考研失败,第二年就买了一大摞书转战考公。考得不错,如今已经在某西北省会城市过上了朝九晚五有双休的规律生活。
越来越多的人转战公务员,80年代工人福利消失殆尽,一心想进政府机关的考生们像极了当年挤破了头进工厂的工人。
三班倒、加班多拿钱还被人追捧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了,所以当郭台铭说20年后流水线工人会消失时,大多数人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却不曾想到,如今的互联网公司,复刻了流水线工厂的故事。
英淑的女儿听了妈妈的话,读了师范大学,当了一名老师。英淑逢人就夸自己的女儿是老师,稳重极了。隔壁林家也羡慕得很,就像当年英子羡慕小林一样。
但小女儿却想的不一样,小女儿不想进事业单位,也不考公务员,一心想进大厂,向BAT、TMD疯狂投简历。她和闺蜜最常讨论的话题就是哪个学长今天签了华为,明天签了腾讯,年薪50W,过上棒极了的生活。
经常出现在闺蜜俩话题里的,是那个刚毕业就签了华为,年薪30W的小伙子。
小伙叫徳歌,西北某985大学毕业,学的计算机专业,在大学期间拿了不少省级、国家级奖项,非常优秀。
今年已经是徳歌进入华为当程序员的第三个年头了,当被问到为什么想进大厂时,他说:
“进大厂的原因倒也很纯粹,就是为了赚钱。大厂工作强度大,但给的工资也高,拿劳动换钱,我很乐意。反正程序员的工作就那样,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了。趁我还年轻,先赚钱。等赚不动了,就找家国企。”
德歌的经历让很多同龄人都羡慕不已,对于最后回归国企,闺蜜也非常理解。
“程序员就是吃青春饭,虽然拿的工资多,但几乎没什么自己的空间,就是个赚钱的机器。回归国企可能也是他的愿望吧。”
小幸曾经在杭州某互联网大厂工作,做的运营工作。据她过后回忆那段时间,最大的感触就是“累,压力大,每天都在背KPI,加班。身边比自己厉害的领导也在加班,一直不停的加班。每次夜里回家的路上,都感到未来一片灰暗。”
在大厂工作一年后,小幸再没有了刚毕业时的雄心壮志,裸辞回家乡考公务员。如今拿的工资虽然少了些,但福利不错,压力也没有在杭州工作时那么大。
DT财经曾采访过一位腾讯老员工Celine。Celine在腾讯工作过五年,但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腾讯。刚去腾讯时,Celine对这里充满了好奇与冲劲。大平台、高起点、优待遇、高收入,一切都是那么有吸引力。
离职时Celine还是对老东家赞不绝口。但她已经无力跟上腾讯高速运转的步伐。
“公司项目更迭很快,很多项目员工甚至都没听过。一旦项目失败,项目小组要不就转岗要不就离职。”
很多分享自己大厂经历的人都表示,在大厂工作就是累,福利到位但是要付出的脑力和精力也是只多不少的。
但除了部分能够奋斗到高管级别的人有机会接触到其他业务外,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领域耕耘,互不干扰。
像极了力勇当年在厂里的工作时光。
没当过流水线工人的英淑听到互联网大厂的繁重工作和996福报,更不愿意让小女儿去大厂工作了。
经历过上工下岗潮的力勇却非常鼓励自己的儿子去大厂工作,对时政敏感的他在儿子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就跟儿子建议大学学习计算机,以后从事互联网行业的工作。
“做事业就要朝着新兴行业走。当年国家发展实业,我们工人才有了一席之地。互联网行业现在发展的正好,虽然我不了解这个东西,但应该不会出错。”
力勇长得很魁梧,总给人一种黑帮老大的感觉,但其实内心很柔软,是典型的西北大汉。
“男人嘛,吃点苦算什么,总是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我们当年三班倒,一周休息一天,我看跟996也没啥区别。谁挣的不是辛苦钱呢?”
英子小女儿田七拿着简历找到了一个不怎么相熟的同系学姐,学姐在腾讯工作,手上有内推名额。她看着学姐欲言又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晚上回到家,室友正在看《大江大河》电视剧,电视里的士根在砖窑厂附近鬼鬼祟祟的转悠,不少人看见士根拿着两页纸,但没人知道纸上写了什么。
士根在等,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推销出去的机会。
田七也在等,在等突破心理防线,成功自荐,拿到进入大厂的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