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市场监管总局发布关于禁止虎牙和斗鱼合并案反垄断审查决定的公告。由于此项经营者集中对中国境内游戏直播市场和网络游戏运营服务市场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的效果，且腾讯提交的承诺方案无法有效减少集中对竞争产生的不利影响，市场监管总局决定禁止此项经营者集中。
据悉，这是反垄断法实施13年以来，国内反垄断执法机构公开作出的第三起禁止经营者集中案，也是互联网领域的首例。
一位长期关注反垄断领域的学者表示，监管部门扎紧经营者集中反垄断审查的篱笆，是为了避免形成一家独大、“大而不倒”的格局，避免市场主体沉迷于通过跟风重复建设和无序投资。
国内互联网领域首个禁止经营者集中决定
7月10日，市场监管总局公布通报指出，2020年11月16日收到腾讯提交的虎牙和斗鱼合并案的经营者集中反垄断申报。经审查，市场监管总局决定禁止此项经营者集中。
在论证相关市场上，市场监管总局提到，虎牙和斗鱼在游戏直播、娱乐直播、电商直播和短视频市场存在横向重叠，腾讯在游戏直播的上游从事网络游戏运营服务。
数据显示，在中国境内游戏直播市场，从营业额看，虎牙和斗鱼市场份额分别超过40%、30%，合计超过70%；从活跃用户数看，双方市场份额分别超过45%和35%，合计超过80%；从主播资源看，双方市场份额均超过30%，合计超过60%。
执法机构认为，虎牙和斗鱼合并后，将强化腾讯在中国境内游戏直播市场上的支配地位，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
同时，本项集中也将使腾讯在上下游均拥有较强的市场控制力，有能力和动机对下游游戏直播市场的竞争对手实施网络游戏著作权许可封锁，对上游网络游戏运营服务市场的竞争对手实施直播推广渠道封锁，在上下游市场形成闭环，排挤现有竞争对手、扼杀潜在竞争对手。
通报透露，腾讯提交了多轮承诺方案，市场监管总局重点从承诺方案的有效性、可行性和及时性方面进行了评估。经评估，市场监管总局认定，申报方提交的承诺方案不能有效减少集中对中国境内游戏直播市场和网络游戏运营服务市场竞争的不利影响。
在合并申报案件中，如果集中方无法通过有效的措施消除这些反竞争影响，那么交易很难获得批准。有分析认为，本案的否决再次彰显了反垄断工具的全面性，在交易完成后对竞争的损害尚未造成之前，通过事先审查并禁止的方式阻止了这种损害结果的发生，有利于维护市场竞争，给行业发展提供更好的外部环境。
根据《反垄断法》第二十八条规定，经营者集中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的，国务院反垄断执法机构应当作出禁止经营者集中的决定。如果经营者能够证明该集中对竞争产生的有利影响明显大于不利影响，或者符合社会公共利益的，国务院反垄断执法机构可以作出对经营者集中不予禁止的决定。
南都记者检索发现，自反垄断法实施以来，执法机构仅公开披露过两起禁止经营者集中案件。2009年3月，商务部禁止可口可乐收购中国汇源公司；2014年6月，因认为马士基、地中海航运、达飞设立网络中心，形成了紧密型联营，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商务部也对这项经营者集中作出禁止决定。
本次斗鱼和虎牙合并案被否，是国内反垄断执法机构在7年后作出的又一起禁止集中案，这也是国内平台经济领域禁止经营者集中第一案。
在华东政法大学竞争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翟巍看来，本次合并案被否，能够防止在游戏直播市场出现独家排他垄断与竞争机制失效的局面，并有利于游戏直播市场竞争态势的逐步恢复。
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所研究员刘远举观察到，近期的反垄断监管中，既有针对垄断行为的罚款，也有针对互联网已经实施的并购应报未报行为的处罚，还有对掐尖并购的提前禁止，防止可能发生的危害。
“这样多样的监管行为，既对阿里腾讯这样的大公司起到了敲打作用，又支持了行业健康发展和良性竞争。竞争对于任何行业的发展都是至关重要的推动力，保持头部企业的竞争，对虎牙、斗鱼的发展，乃至对整个行业的发展，从长远而言，都是有益的。”刘远举说。
腾讯力促虎鱼合并缘何？避免内耗、对抗短视频平台
回顾2016年前后，直播市场占据风口，大量直播平台相继推出。当时就连王思聪也瞄准这块“蛋糕”，携现已消失的熊猫直播强势入局。但在历经政策严令和市场优胜劣汰后，直播行业市场格局逐步稳定，虎牙和斗鱼占据头部位置。
作为从“千播大战”生存下来平台，身处同一赛道的虎牙和斗鱼一直纠纷不断，动辄诉至公堂，尤其对于头部主播的争夺更是一度进入白热化，高额签约主播、天价挖角事件屡屡出现。
与此同时，在游戏直播产业链上，游戏厂商、直播平台、MCN机构及主播和玩家粉丝共同构成了游戏直播生态，版权更是从业者绕不开的话题。游戏公司从早期直接起诉主播侵权，进而发展到起诉平台直播内容侵权。
游戏直播知名公会MF电竞创始人赵檀兴提到，一款游戏上市初期，游戏直播平台主播开播是最为重要的宣发阵地之一，但后期由于平台竞争等因素，厂商以版权问题中止该游戏在竞争对手平台主播的直播也对广大从业者造成了很大困扰。
在上游缺乏布局，不掌握大量游戏版权的虎牙、斗鱼同样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直到腾讯抛出“橄榄枝”——版权和资金同步到位。
2018年3月8日，斗鱼凭借腾讯的6.3亿美元投资，顺利完成E轮融资。当日稍晚时候，虎牙也宣布获得腾讯4.6亿美元投资。由此，拥有国内多款热门游戏和拿下不少重要电竞赛事版权的腾讯，均与国内两大游戏直播平台结下不解之缘。
随着时间推移，腾讯陆续坐上斗鱼、虎牙第一大股东交椅。游戏直播行业红利逐步见顶，仍在继续的“虎鱼之争”被视为资源内耗。因此，外界关于腾讯有意撮合两大直播平台，减少内耗的风声不断传出。
赵檀兴提到，在传统虎牙、斗鱼游戏直播平台的平台流量推荐机制下，能快速孵化出头部主播。不过短视频平台凭借大流量池和智能算法分发等优势后来居上，帮助主播通过短视频加游戏直播实现24小时引流，这让传统平台如坐针毡，因此腾讯力促合并也是为了应对短视频平台的冲击。
但作为从业者，赵檀兴希望游戏直播行业拥有充分竞争，带来多元化的平台选择。当前主播和直播平台的签约费用都和平台竞争有很大关系。斗鱼虎牙如果合并对主播最为明显的影响就是极大地压缩了主播签约续约时的讨价空间。
“主播大概都不希望将来沦为游戏厂商的宣发工具人。”他说。
资本大规模、高频并购之势已不可持续
2020年8月10日，合并一事初露眉目。欢聚时代宣布将所持3000万股虎牙B类普通股转让给腾讯，交易规模为8.10亿美元现金。
同日，斗鱼宣布收到腾讯关于斗鱼和虎牙换股合并提议函。根据提议，虎牙将收购斗鱼已发行普通股，斗鱼股东也将获得约定数量的新发行的虎牙A类普通股，以换取所持斗鱼股份。
10月12日，虎牙、斗鱼正式官宣合并。根据协议和计划，虎牙将通过以股换股合并收购斗鱼所有已发行股份。合并后，斗鱼将成为虎牙私有全资子公司，并从纳斯达克退市。斗鱼CEO陈少杰和虎牙CEO董荣杰将共同出任联席CEO，陈少杰加入合并后新公司董事会。据估算，腾讯将拥有新公司高达67.5%的投票权。
不仅如此，腾讯旗下企鹅电竞将以5亿美元转让给斗鱼后，再与虎牙合并，完成“虎鱼鹅”三体合一。如果这一设想实现，腾讯还有望复制腾讯音乐集团(TME)模式，牢牢占据游戏直播市场的霸主地位。
据媒体报道，当时管理层乐观预计2021年上半年将完成合并。但到了年底，这起交易出现了变数。
2020年12月底，我国互联网领域的反垄断执法终于打破多年沉寂，对三起涉VIE架构的违法实施集中案件作出顶格处罚。如果是足够敏锐的市场主体，还会捕捉到当时市场监管总局负责人在发言中透露出的重要信息——正在审查虎牙斗鱼合并一案。
如今靴子落地。有业内分析这笔合并交易被叫停，将有利于维护游戏直播平台市场的公平竞争环境，促进互联网内容服务的多样性，保障中小游戏主播和MCN公司的权益，以及维护消费者的多元化选择权。
翟巍认为，目前头部互联网平台企业借助资本力量大规模、高频率并购的趋势已经不可持续。如果在相关市场已经形成寡头垄断态势，那么寡头间的经营者集中将受到严格的反垄断审查，并面临较大的被否风险。而监管机关在审查时，亦会将参与经营者集中的各个企业的实控人作为重要考察因素。
扎紧经营者集中反垄断审查的篱笆
在中央要求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背景下，反垄断监管号角又一次吹响。在近年的数字经济发展中，互联网巨头们构建起纵横交错的生态系统，并购往往是为了服务宏观的商业策略，而经营者集中审查就是那把重要的反垄断事前监管利刃。
透过近期一系列反垄断执法动态，如何理解当前监管的指向性？
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刘旭指出，国内互联网并购基本为横向并购，导致业务高度相似的企业市场份额叠加后“一家独大”。平台经济具有显著的网络效应，一旦通过横向并购实现马太效应，就很难再有第二家企业能翻盘。上下游企业和用户往往会因为缺乏有效替代、转换成本过高等原因，过于依赖合并后的头部平台，不得不容忍平台管理与服务质量下滑，或者抽成、收费上涨等消极后果。
在他看来，此番反垄断监管部门的举措具有鲜明导向性，不仅明确了保护互联网经济健康发展需要优先保护市场有效竞争的原则立场，与数字经济全球治理方向一致，更旨在鼓励企业在商业模式、服务地域、消费层次或是客户群体等方面进行差异化竞争。
“一瞄见风口就先烧钱再合并，然后上市套现的‘独角兽’催熟模式往往因为过于简单粗暴，难以带来稳健的商业模式创新或者核心技术开发。”刘旭说。
他认为，扎紧经营者集中反垄断审查的篱笆，是为了避免市场主体继续沉迷于通过跟风重复建设和无序投资，不顾负面外部效应和社会责任，片面追求推高估值和巨头投资，然后妄图通过横向合并实现一家独大、“大而不倒”的格局。
此外翟巍提到，当前互联网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监管呈现技术性、全面化与常态化特征。他相信随着一系列典型的反垄断执法案例的涌现，将为之后的行政执法与企业反垄断合规审查设定具体化、实操化的标准。
（文章来源：南方都市报）
文章来源：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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